- 上一页
- 没有了
图坦臣为自己这个鲁莽的姐姐操碎了心。平静的海面能否培养出精悍的水手,他并不了解,但惊涛骇浪显然把昆西的脑浆子都摇匀了。
“我知道了。”伊顿点头,“血亲会把爸爸你和姨妈们分到一起,把妈妈和梅叔叔分到一起。虽然还是一家人,但是对你们很不好。”她忽然反应过来,羞赧地捂住嘴,晃着脑袋道“妈妈不喜欢别人说这两个字,对不对?”
她还小,一言一行都充满孩童的天真。她或许有些辞不达意,但图坦臣知道,她想说‘对血缘的强调会让爸爸和姨妈们成为天然的利益同盟,将妈妈跟梅叔叔划分到对立的阵营。尽管无心区分亲疏远近,却势必招来权柄者激烈的打压’。
图坦臣因她的明慧而出了一身冷汗。确有几个瞬间,他在伊顿身上看见埃斯特的缩影,他年幼的女儿在不经意间用言辞吓住他,就像他老成的丈妇偶尔流露出本色,让他毛骨悚然。
“伊顿。”图坦臣笑得有些勉强,摸着她圆润的脸颊,再叁确认道“千万不可以跟妈妈说啊。”
“可是爸爸偷偷告诉我,不是对妈妈很不公平吗?”伊顿眼珠一转,流露出些许小机灵鬼的狡黠神情,将他之前的话原样奉还。
尽管图坦臣知道七岁是儿童社会化的重要过渡期,伊顿的自我意识在快速地萌发,她希望得到尊重,所以常用不服从和不认同来表达主见;她正在觉醒权威概念,并确认自己在家庭规则中所处的地位,于是显露出强烈的控制欲。但图坦臣还是情不自禁地这样想:伊顿宝宝是普利希家族的金苹果,是埃斯特引以为傲的小恶魔。
当她想达到目的时,她并不像别的小孩儿那样尖叫、发火、满地打滚,使用伤人的言辞,而是冷静地思考,筛选对自己有利的信息,用半胁迫的方式要求对方和她交易——这套是跟她的妈妈学的。每当她提出要求,埃斯特就会这样跟她谈条件,让她服从。她可以区分自己的意愿和妈妈的权威,但因为妈妈总会给她想要的东西,所以她认为妈妈值得服从。
现在她也学会如何构建权威、融入规则了,迫不及待地想要施展。她对权力的感知远比图坦臣料想得更敏感,她清晰明确地知道妈妈是无法被她控制的主导者,和妈妈对着干不会有好结果,但爸爸就不一定了。
“怎么会呢?伊顿很爱妈妈,不想妈妈生气,不是吗?”图坦臣极力避免与她对抗,说“没有偷偷告诉你,妈妈早就知道了呀。如果不是昆西姑姑之前说过一回,妈妈生气了,我又怎么知道她不喜欢别人说这两个字呢?”
说到底还是孩子,伊顿被图坦臣糊弄住,意识到自己没办法套出爸爸的小秘密,失望地撇撇嘴。
图坦臣起身,牵着她回房间,见她似乎不再执着,这才重新开口,说“宝宝,我知道你很关心我,想知道我的健康状况。可是我不太想说,说出来很难为情。你觉得你抓住了昆西姑姑的把柄,我不想妈妈生气,就会把秘密告诉你,这是威胁。你觉得这样威胁爸爸对吗?而且你已经答应,会尊重爸爸不说的权利,怎么又反悔呢?”
“可是我还没有答应啊。”伊顿振振有词地反驳。
“伊顿。”图坦臣道“我有一点生气哦。”
“那你骗我,我也有生气哦。”伊顿抬起头,看着图坦臣严肃的表情,想了想,又将头低下,说“那我现在答应。”
“好哦。”图坦臣在床边坐下,扶住伊顿的肩膀,平视着她的眼睛,“你出生以来还没有和我分开过。你第一次离开我身边,去学校住宿,我很担心,不知道你适应得好不好,会不会像去年一样哭着要回家。我不想你害怕,所以骗你说我几天就会痊愈。我撒谎了,还是让你害怕了,是不是?我跟你道歉,对不起。”
“那爸爸你想说的时候要第一个告诉我。”伊顿抱住图坦臣的腰,“其实我早就觉得你骗我了。我问校医,校医说摘除结节只需要开一个小小、小小的口子。”她抬起脸,“但是你不骗我的话,我就不会一直问一直问,你又不告诉我,那我就是想知道啊。我没有不对,我不跟你道歉。”
图坦臣有些失笑。他自知理亏,又无可奈何,只得道“可是我都说了对不起了。”
伊顿倔强地将小脸一扭“那我也不要说。”
其实不说也没有关系,对伊顿和埃斯特,图坦臣都可以论心不论迹。伊顿只是关心他、没有被他骗到而已,这有什么错?虽然伊顿有点想要威胁他的意思,把埃斯特搬出来吓唬他,但有时候他也把埃斯特搬出来吓唬伊顿,他也会说‘伊顿你要是再不认真上课,让教练到处找你,我就要告诉妈妈了。’
“伊顿,你知道家里谁最害怕妈妈、担心妈妈生气吗?”图坦臣见伊顿有些跟他置气,于是轻轻戳她小脸,逗她道“你答应我不欺负他,我就告诉你。”
——站在二楼挑廊望眼欲穿的梅垣打了个喷嚏。
一大清早,他就让助理去买一套灯工玻璃的设备给弗纳汀,那小子抱着火枪和玻璃料找了个耐热工作台,喜滋滋地玩去了,他正好一个人留下见伊顿小姐。白马兰还问他怎么没瞧见弗纳汀,他摇头,说‘不知道,根本没看到。’
和他刚打了声招呼,伊顿就催着要去湖边小屋找图坦臣,梅垣都来不及说什么话。他不想跟过去,只好等她们回来。起先他担心自己显得太刻意,所以楼上楼下地散步,这样可以假装碰巧遇到,如果遇到弗纳汀,对方问他在干什么,他还能说没干什么。但后来他又担心,‘花园’挺大的,走来走去很累人不说,万一碰巧没遇到呢?上哪儿说理去?于是他改变了策略,去昨晚和白马兰一起过夜的那个大露台上等,从那里正好可以看见后花园、人工湖和湖边小屋。
半个小时前,图坦臣带着伊顿上楼了,只剩白马兰坐在凉亭里。最开始,她还时不时地摆弄一下怀里那只狗,显得很关爱的样子,见伊顿很久没出来,她演都不演了,把狗往地上一放,拿个丰荣玩具打发它,自己悠闲地喝茶,搁那儿岁月静好呢。
门后露出毛绒绒的金色小脑袋时,白马兰正站在阴凉地方伸懒腰。
伊顿的发色遗传了图坦臣,看起来就像个小天使。趁妈妈不注意,她一溜烟地跑到凉亭石柱另一侧,蹲在低矮的灌木后边儿。白马兰放下胳膊,掸掸衣服,垂着眼帘观察地上摇晃的影子。她贴着石柱朝前走的同时,伊顿猫着腰从灌木后绕出来,坏笑着准备扑妈妈。她正要蹦,两条短腿儿还没离地,白马兰忽然拧身,将她逮个正着,托着腰高高举过头顶,架在自己脖子上。伊顿快乐得笑出声,小手抱住妈妈的脸,饼干绕着圈儿吠叫,尾巴抽打在白马兰的裤脚。
还从来都没见过这样的白马兰呢。梅垣红着脸,叼住指尖,莫名地有些害羞。见她们母女往回走,梅垣转身从怀里掏出小镜子,整理两下头发,雀跃着迎了下去。
“哇哦,坏老爹。”伊顿小小声,说“绯红。”
白马兰没说话,将她放在沙发上,起身去茶水间给自己找饮料。德尔卡门不在家,乌戈站在不远处瞧着。伊顿盯着妈妈的背影看了一会儿,憋着笑望向梅垣,拍拍沙发坐垫,邀请他来身边坐。
“这是你的小狗吗?”梅垣挨着她,给她理了理衣领,问“叫什么?”
“叫饼干,因为它也是黄黄的,和奶油饼干的颜色一样。”伊顿从地上捞起饼干,梅垣很自然地接在怀里玩,低头闻闻它的粉肚皮,说“有小狗味。”伊顿笑得很开心,窝在沙发里咯咯直乐。没一会儿,她忽然想到什么,坐起身道“你知道吗?有百分之七十的狗狗在拉臭臭的时候会把身体朝向磁感应线的方向。”
“哇,真的吗?”梅垣的反应很夸张,惊讶地睁大眼睛,半天才问“磁感应线的方向是什么方向?”
白马兰对伊顿的课业学习不做要求,也不希望图坦臣管教得太严格。梅垣从她那儿领取到的任务只有一项:陪伊顿聊天。小伊顿和她的妈妈处于两个极端,分享欲相当旺盛,简直是个小话唠。
“就是磁针的北极。”伊顿比划着说,“可是在磁体内部,磁感应线是从南到北,在外部是从北到南。”
“那就是南北方向。”梅垣理解了,又问“我说的对吗?”
白马兰很有耐心地给自己调了杯蓝莓气泡水,叼着吸管正准备返回客厅,想起伊顿和梅垣,又折返茶水间,打开冰箱,拿了两盒果汁。平时图坦臣总是振振有词,不给伊顿喝饮料,说对她这不好那不好,白马兰觉得不至于。她小时候经常跟姐姐们一起去妈妈的店里偷吃冰淇凌和酸橙派,最后只有她个子最矮,说明这是天生的。要是现在不给伊顿喝,等伊顿长大了,报复性地喝,那才对她不好呢。
“宝宝。”白马兰替她将吸管插好,用餐巾纸擦掉盒子上的水珠,道“小口小口喝啊,冰的。”
“妈妈我能不能带梅叔叔去看我的收藏?”伊顿兴冲冲地跑来,也不接饮料,只是踮脚扶着妈妈的胳膊喝了两口,着急问道“能吗?”
梅垣跟在她身后,也问“能吗?”
“现在吗?”白马兰撇了眼梅垣,慢条斯理地将另一盒果汁也拆开,“饼干这么大的小狗,一天要吃四到五餐哦,它可能有点饿了。宝宝你和梅叔叔是先给饼干配餐,还是先去玩?你们去玩的话,我就让乌戈带它回房间,让爸爸喂咯。”
“那我和梅叔叔先去给饼干做饭。”伊顿说完就跑掉了,乌戈跟在她身后不远处。见梅垣没有跟上来,伊顿扶着走廊墙壁的装饰线扭回身邀请他,说“我带你去看我家的厨房。”
伊顿这么喜欢梅垣,确实出乎白马兰的意料,但最让她意外的还是梅垣的亲和力。直到这会儿,白马兰才意识到大明星可能确实是有点演员素养和敬业精神在身上的,他会用少儿节目主持人的口吻和伊顿说话,有时又流露出幼稚的情态和夸张的语气,就好像干过叁年幼师。
“厨师已经给饼干定好了一周的配餐,让她把食材处理好送过去,你们加工一下。如果用刀,千万要小心,知道吗?”白马兰举起果汁,很自然地将吸管递到梅垣嘴边。
她的动作熟稔,神情温和,没有脾气也没有架子,就是伊顿眼里妈妈的模样,而她自己对此却没有意识。梅垣有些羞,睫毛颤个不停,别开眼,轻轻抿住吸管,也就着她的手喝了两口饮料。白马兰歪着脑袋看他,问“知道吗?说话。”
“知道了。”梅垣皱着眉小声嘀咕,有些嗔怨似的,道“我走了。有我陪伊顿玩儿,没你的事儿了,忙你的去吧。”
“什么德性。”白马兰‘啧’一声,失笑道“坏老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