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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好。”
这次是郁瓒回答的。
“我家那……小黎以前也住过院,半年啊,那时候我们穷成啥样,你俩知道不?连蛋炒饭都得分两顿吃。”
郁瓒冷声:“现在不也是吗?”
“现在起码是能吃上蛋了。”
“不过,说真的,你两年纪小,又都是邻居的,有事招呼你陈哥我,或者我女朋友,行不?”
“行。”
“成,早点睡吧。”
陈山挤出个笑,烟头一扔,回屋去了。
日子,大概就先这么勉勉强强过下去了。
那天,姐弟俩回来得比平时早一点。
走到二楼转角时,两人听见隔壁传出争吵声。
“我说你别去那个场子了,那种人就看你穿得少——”
“闭嘴!我不去你挣钱啊?七年了啊陈山,每个月就你那点儿拿不回来的工资——”
“”
门是虚掩着的,陈山的声音沙哑又低,小黎的语气则是直冲着来的,每一个字都压着火。
两人停在转角,不再继续走了。
没有偷听的习惯。
只是住在这儿,哪怕门关得再紧,那点情绪和声音也像墙皮上的霉斑,渗透过来,避无可避。
郁知看了眼身边的郁瓒,男孩面无表情,肩膀稍微侧了侧,似乎是不耐受这些声响。
“回屋吧。”郁知轻声说。
郁瓒就提着手里的菜继续往回走。
夜里十点左右,排风扇响了,传来炒菜的油烟味和陈山哼哼唧唧唱歌的声音。
小黎在骂陈山——“做饭就做饭,能不能别唱了,烦死人”。
骂归骂,锅碗瓢盆还是响了一阵。
郁知坐在自家餐桌前,剥着玉米粒,看着窗外一块黏上灰尘的塑料布被风吹得啪啪响。
等她起身去倒垃圾时,门外蹲着个男人。
陈山,夹着烟,大半夜的,蹲得跟个晒太阳的猫似的。
“小郁。”他冲她笑了笑,“没兼职啊,今天回来挺早啊。”
“嗯,陈哥。”她点头,打算走开。
“玉米味挺香的。”
“要不送你一个?”郁知在客套。
陈山笑得露出牙缝:“行啊,谢谢你。”
等郁知回到屋,郁瓒正坐在沙发上看书,听见门响也没抬头。
“姐,你以后能别随便跟陌生男人说话吗?”
郁知拧了拧眉:“陈哥是邻居,不是坏人。”
“而且,他明年都叁十了。”
“哦。”郁瓒翻页的手停了一下,“看他面相,也不是什么好人。”
“那你是?”
“我是你亲弟。”
郁瓒说得一本正经,带着点成长后的男孩才有的冷调调。
出租房的“移动厨房”那块几平米的地是最“家”的地方。
有时在走廊,有时在屋子里。
郁瓒守得最牢的地方。
打从搬进来开始,所有做饭的事就是郁瓒包下的。
不说,郁知也默认了——
她更习惯在楼下跑兼职,在便利店、餐馆周转,而郁瓒,在家门口蹲下来择菜、烧水、煮粥,像个小大人一样固执又沉静地接管了“家的外壳”。
倒不是郁知爱吃苦,一十叁岁的男孩,瘦得跟个骷颅似的,外貌一看都是可以直接报警的。
谁敢要?
那晚的炒菜声,仍从隔壁传来。
郁知坐在客厅地板上剥蒜,一边听着郁瓒在厨房背对她炒蛋,一边听见隔壁又是一声清脆的摔筷。
她正要起身关门,郁瓒突然开口:
“你说他们这样……是不是每天都挺累的?”
郁知怔了一下,“你说隔壁?”
“嗯。”
郁知想了想,没接话。
几秒后,郁瓒偏头,冷冷补了一句:
“不过也可能是他们习惯演戏,以为拍什么狗血偶像剧。”
郁知笑了。
她真不知道郁瓒还会这样说话。
陈山和小黎到底怎么吵、怎么和好——他们不知道。
但楼道很窄,情绪藏不住。
偶尔小黎骂得狠了些,陈山的声音便一声声往下压,最后总会变成一句:
“姑奶奶啊,你别又不吃饭啊。”
郁知一直觉得,小黎是个很特别的女人。
她身上有种很浓烈的香水味,甜得有点腻,但又带着点北京夜晚“繁华”的气息,让人无法忽视。
经过几个月的观察,郁知觉着,小黎其实算不上是老一辈嘴里传统意义上的好女人。
她会喝酒、会骂人、会靠在一些男男女女的车窗边笑,
但她不会跟他们走。
小黎常以浓妆艳抹的面容示人,穿着不同样式的裙子,有时候露一大半腿,有时候露一点,站在楼道里点烟。
有次,郁知兼职回来,正好看到小黎站在巷口,穿着一条开叉很高的裙子,露出双笔直又白得晃眼的腿。
有个男人站在她旁边,叼着烟,低头跟她说着什么。小黎笑得漫不经心,眼尾上挑,看起来又妩媚又艳丽。
郁知不自觉地,就盯着那双腿看,发了一会儿呆。
突然,一只手伸过来,挡住了她的视线。
郁瓒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站在郁知旁边,手遮住她眼睛,声音冷冷的:“别看了,回家。”
郁知跟小黎的关系诡异的还算可以,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周末清早,郁瓒出去买菜,郁知则是蹲在放门口,准备择昨天在菜市场淘的几斤便宜菜,听见水管边响了几声,是谁走了上来。本能侧头看了一眼——
是小黎。
没穿夜场艳丽裙装,只随便套了件松垮垮的t恤,头发扎成一个松松的丸子,素颜朝天,整个人看起来小了不少,像个二十出头、刚上大学的姑娘。
小黎也看见了她:“小郁,你蹲这儿干嘛?”
“择菜。”
“今天不是你弟做饭了?”
“他去买菜了。”
“哦——”
她说着,弯腰打开自己手上的塑料袋,竟也不嫌脏,索性在郁知旁边蹲下来,垫着塑料纸,一屁股坐下,拿出几根空心菜开始掐叶子。
“来,”小黎从袋子里摸出一罐汽水递过去,“冰的,我刚买的。”
郁知犹豫了下,还是接过:“谢谢。”
有时候很奇怪,熟络就像是没缘由的。
一早上,两个一大一小的俩姑娘就这样靠在房门口一角,择着菜,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后来,话题不知怎么就转到了小黎和陈山身上。
郁知从小黎嘴里,听到了郁瓒嘴里部分的“以为演狗血偶像剧”的爱情故事。
小黎姐说,她刚认识陈山那年,他二十叁,北漂青年,一股愣头青的劲儿,总吹牛逼:“老子迟早唱进鸟巢。”
有次,小黎趴在酒吧的吧台上,又听他吹了遍牛,百无聊赖地转着酒杯:“行啊,等你红了,别忘了我。”
那时候的小黎,刚到北京没多久,是个漂亮,有点安静的南方姑娘,年纪轻,皮肤嫩得能掐出水来。
她不懂什么音乐,但就觉得陈山唱得挺好,比那群只会搞摇滚的驻唱歌手好多了。
“你以后就跟着我吧。”陈山那天喝多了,迷迷糊糊地说,“我肯定能成。”
小黎笑着踢了他一脚:“我跟你?你一个人吃饭都吃不饱呢。”
可她还是跟了。
郁知听完,心里冷冷地想:兜里能有几个子儿啊,还“跟”呢,跟着吃苦还差不多。
别怪她刻薄。
自从经历她妈重病,她跟郁瓒天天要为了“钱”“温饱”甚至是连“公交车费”都得扣着算的日子后。
真的很难理解放着好日子不过的人。
哪怕是平凡日子不过,非来过苦日子的人。
说理解吧,努力点,郁知也能理解,却不能共情。
她巴不得赶紧高考,成了年就找好点的兼职,早点解放。
“小黎姐,你为什么不走?”
“你为什么,还要留在这儿呢?”
在郁知看来,追小黎的人,应该挺多的。
小黎择菜的动作停了下,随后笑了:“因为,我爱他啊。”
“你说这话蠢不蠢?”
蠢,说得太蠢了,这话蠢得实在让人无话可说。
郁知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低了头,看着地上的一片菜叶,被风吹起,缓缓滚远。
在水泥地上颠簸着、旋转着,最终卡进墙角的缝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