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锡爵彻底怒了,指着崔铭哲,斥道:“小女一心修行,一定是这个登徒子,花言巧语诓骗了她,玷污她的名节。”说着他就跪了下来,夸张的向朱翊钧磕头,“臣,恳请陛下为小女做主!”
朱翊钧心道:“你女儿可是菩萨的化身,这么容易被人骗吗?”
面上神情却十分凝重,仿佛不知道什么昙阳大师,只知道这对小情侣爱得难分难舍。
“王桂,王锡爵所说是否属实?”
王小姐跪在地上,半个字都不敢说,纵使她真是昙鸾菩萨转世,也预料不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朱翊钧又道:“或者你有什么委屈,说出来便是,朕为你做主!”
崔铭哲忽然跑到王小姐身边,与她并排跪着,还要去拉她的手。
王锡爵又气又急,冲过去想要拉开女儿,朱翊钧一个眼神,陆绎陆綵两兄弟,上前将他拦住了。
王小姐这才下定决心,一边磕头一边说道:“在家守节是真,代发修行是真,”她转头看向崔铭哲,“后来,在后山遇见崔郎,与他相识相知也是真。”
崔铭哲已经感觉到了,皇上叫他来,并非问罪,而是想帮他,赶紧也跟着磕头:“草民与贞儿……王小姐真心相爱,求陛下成全。”
朱翊钧长叹一口气:“唉!女子的名节顾然重要,但王小姐才二十,后半生的幸福也很重要。”
“既然那徐景韶早逝,你并未过门,也不必为他守节。只是,你已经出家……”
王桂立刻回道:“臣女当初只是一时赌气,尘缘未了,再无心向道!”
王锡爵快要气死了,一直以来都任他摆布的女儿,突然冒出个情郎,还在天子面前说出这样的话。
可他还没来得及阻止,又听朱翊钧说道:“既然无心向道,那便还俗,去了结这段尘缘。朕做主,给你俩赐婚。”
“陛下,”王锡爵跪下来,“万万不可!”
朱翊钧皱眉:“有何不可,难不成你要抗旨?”
“婚姻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再则小女早已对外宣称要为徐景韶守节,如今再嫁,太仓王氏,颜面何存?”
朱翊钧才不管他们家颜面,也知道他在这里装模作样,不肯说实话。
“朕早就觉得民间有些歪风邪气该改改了,男子可以续弦,女子却要守节,什么道理?”
“就从王桂开始,让天下女子知道,别说未婚夫死了,就是丈夫死了,想回家还是改嫁,凭他们自己的意愿。”
王锡爵可谓是有苦说不出,情急之下,只能道出实情:“陛下有所不知,如今,天下皆知小女乃昙鸾菩萨化身,若传出去,她嫁了个商户,恐怕要被世人唾弃。”
“昙鸾菩萨化身?”朱翊钧若有所思,“真的假的,王桂,你变成昙鸾菩萨的模样给朕瞧瞧。”
昙鸾菩萨,净土宗高僧,南朝梁武帝称他为肉身菩萨,是个男的。王小姐都没剃发,有天大的本事也变不了。
朱翊钧才不管这些,变不了,就是欺君。
他叹了口气,走下高台,在大殿中踱步:“关于昙阳大师的传说,朕有所耳闻。本以为乃是无稽之谈,没想到,王锡爵你身为朝廷命官,竟然也利用自己的女儿装神弄鬼,该当何罪!”
最后一句掷地有声,吓得王锡爵膝盖一软就跪了下去,一家三口,跪得整整齐齐。
朱翊钧从三人跟前走过,停在崔铭哲和王桂跟前:“朕说要给他俩赐婚,君无戏言。”
“至于昙阳大师的去向,你说她羽化成仙也好,闭关修行也罢,外出历练也行,总之,你自己给天下名士一个合理的解释。”
“至于王桂,该给的嫁妆,你一分也不能少。出嫁之后,他是崔铭哲的妻子,跟你再无关系,你和你的家人……还有你那些同僚,不可再去打扰她。”
“否则,若让朕知道,必定重罚。”
大明的文臣个个都有骨气,王锡爵不肯,心中抱有侥幸,认为还未亲政的小皇帝,奈何不了他。
朱翊钧一眼洞穿他的心思:“朕听说你有个儿子,名叫王衡颇有才学,不知往后想不想科举入仕?”
“……”
朱翊钧答应过王小姐,不会治罪王锡爵,但没说不动她弟弟。
王锡爵就这么一个儿子读书争气,生怕往后的仕途受到影响,连忙磕头:“谢陛下赐婚。”
朱翊钧满意的点点头:“朕还有话要交代你俩,王锡爵先退下。”
朱翊钧特意把小情……
朱翊钧特意把小情侣留下来,也没别的事情。他就是想告诉崔铭哲这个聪明的商人,王小姐虽然失去了娘家的依靠,但这个婚是皇帝做主赐的,那他就是王小姐的依靠,若崔家胆敢怠慢王小姐,必定严惩。
朱翊钧早就看出来了,什么官家小姐,什么昙阳大师,王桂不过是个锦绣丛中的可怜人,这辈子所有的人生大事都不由自己,包括生死。
若他不曾来南京,不曾遇到这样的事情,不难想象,王小姐最终的命运,很有可能是羽化成仙。
羽化成仙不过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大型表演,为了达成不可告人的目的,而现实是,王小姐会在父权的逼迫下,为了家族男性的仕途,甘愿赴死。
这事儿让朱翊钧碰上了,他就不能不管。
小的时候,冯保曾经和他提起《韩非子》,说:“身为帝王,令人恐惧比受人爱戴更伟大。一懦弱、二愚蠢、三懒惰。除三者之外一切皆是美德。”
朱翊钧时常以此审视自己,他想他或许永远也无法成为一名伟大的帝王。因为令人恐惧还是受人爱戴,于他而言,并不重要,他只想做他想做的,该做的。是非功过,任由他人评判。
王锡爵出了宫,不回府,直奔王世贞府上,把面圣的事情同对方说了,惊吓过度,堂堂榜眼说话时竟有些颠三倒四。
王世贞可算听明白了,他们辛辛苦苦打造的昙阳大师这个大ip,就因为王桂跟一个商人谈恋爱,现在功亏一篑。
王世贞实在不懂:“咱们都不知道的事情,皇上是如何知道的?”
王锡爵现在脑子一团浆糊,一时间没听明白:“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