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呢然后呢?你后面怎么回答他的?”
“然后……”
服务员端着一道菜上桌,温晚池回忆道,讲述那天放学后发生的事。
朴素简洁的校园内,白墙低楼,绿树环绕,二人坐在同一张长椅上。她深吸一口气,紫葡萄果汁的甜腻还残留在舌尖。该说什么?好,我接受?还是拒绝?
不…都不是。
“我需要你的施舍吗?姜老师?”她如此发问,“我需要你给我找事情做吗?”
“温晚池,我不是那个意思…”他勒紧手中的咖啡罐,发出轻微的“咔啦”声响,“我想说,你是最佳的人选,无可挑剔,这本就属于你。”而不是我。姜岛泽还是没胆子说出来,每次面对她,他总是反复斟酌用词,生怕惹对方不适。
他不想被她讨厌。
“啊,毕竟我看上去比较闲,整天在办公室笑呵呵的,忙碌的你找上了我,还是看在我们关系很熟的份上来拜托我愿不愿意接下这个麻烦又繁杂的烂摊子?”
“既然不能好好胜任,那为什么不好好规划工作安排?”
“你以为我什么都可以无条件接受你的请求吗?”
她一口气说了很多话,末尾都带着疑问,语气很冲。
好没主见。
又开始逃避了。
真是…真是白白浪费当时推举他当上组长的机会,现如今他却跑来告诉自己要卸任的消息,说得那么随便那么风轻云淡。明明要努力变好了,与人建立了联系,敞开心扉了,为什么突然放弃呢?
可接下来的这番话令她无话可说。
“我不能遇到困难就去被动地依靠别人,况且我本来就不擅长团队合作,沟通效率低下,之前我哪样不都是来找你询问建议和方法吗?”
得益于她的照顾。
别再依赖了。
他为什么偏偏要当累赘?
“干脆交还给你,那样最方便不过,你也不会再被我问烦了。对你来说,甚至对大家更是好事一桩。”
姜岛泽利落地陈述,好像这种做法要造福集体似的。
“就这样?这就是你的理由?”她气愤地问。
“就这样。”他回。
为了大义?是啊,说的没错。假如温晚池真的接任组长,他们那些暗恋的男同事就有正当理由去接近她,簇拥而上和她攀谈,不仅仅是工作内容,也许借着这大好机会,日后关系会尤为密切,迎来她心目中的“新生活”,拥有更好的前途发展。
不再困扰,不再犹豫。
只要见证温晚池的幸福就好了。
这次是她自己主动选择的感情。
无话不谈的朋友?彼此毫无保留?真是理想,正是因为在意才说不出秘密,藏得很深很深,没人会知道。
至少这次能让他为她做些什么,做什么呢?什么也没有,没有实质性的意义。姜岛泽只是把她赐予自己的东西还回去罢了,除此之外,他什么也做不了。
枯竭了。
到底是感到失望,温晚池本以为可以看着自己亲手开刀将一个男人慢慢培养成一位精英型的职业男性,她承认很享受这种从无到有的过程,空白的素体后期改造得光鲜亮丽,每一处都别上她喜欢的装饰,换取极大成就感和欣慰。
一个仅供装扮的娃娃。
他的话则告诉她一个残酷的事实:“你找错人了”。
所以,真是她自作多情吗?难道是她看错他了?还是说……要结婚就该找那种类型的男人才可靠,才值得信赖?
面对所有事情和问题游刃有余,有教养,有品格,有内涵。会设身处地为别人着想,懂得体谅他人的感受,绝不做不道德的事,坚持自我原则。
嫁给这样的人一定很幸福…吧?
温晚池被这个忽然涌现在脑海里的想法吓了一跳。
结婚?怎么会联想到这方面呢?她本人都还不抱有美好的期望呢。有结婚就有离婚,曾经再怎么热烈真挚的感情终究会归于平淡,甚至互相仇视,新鲜感是件很短暂的一次性用品,她又不是没经历过。
恰恰是因为经历过,温晚池对于他们那些近乎来自真诚又莽撞般的表白深感恐惧。刚开始谁都一样,直到彻底厌烦了才会像扔用旧了用破了的包袱来无情抛弃她。
现在姜岛泽也要“抛弃”自己,“离开”自己了。
他的做法完全不在她设想的范围内,她又怎会同意呢?
他要脱离她,他不会成为她预想的模样,他们的交流仅限于工作了,他们没有更深层次的交流来往了。
“我们的关系要有隔阂了。”
她能听到的只有这些。多么无力啊,人家根本不愿改变,她也没资格阻止他重回舒适圈。
就算姜岛泽现在说不会走,以后也不见得他还会留在语文组,他肯定会离开,在擅长的领域发光发热。
不是很好吗?和自己也靠工作来填满一成不变的生活,好去遗忘掉过去的伤痛,为了让自己显得很忙,没时间顾及那些杂七杂八的负面想法。她很少把烦恼说给别人听,哪怕是关系最好的朋友,一个劲地倒苦水是不对的,温晚池通常会独自消化,这就是她酗酒麻痹自己的原因,不影响到别人,只伤害自己。
那天也是她第一次带人喝酒,原来有人陪是这样的感受,好像什么烦恼和杂念都抛在脑后,眼中只剩下对方,互相搀扶,不再醉醺醺的一个人走在回去的路。
陪伴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东西,温晚池当时扶着姜岛泽想。也许是他靠在她耳边默背物理公式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酒精果真使人头脑不清醒,但即便在这种情况下,姜岛泽依旧断断续续背出了大部分公式及概念。他说起了前几年高考大题的标准解法,并额外讲解其他可行的算法,说这样更简化,听得温晚池一愣一愣的,只会回答他“嗯嗯。”“接下来呢?”“原来是这样啊。”等聊天万用词,她汗流浃背。
头好痒,要长脑子了。
想当初学生时代正是因为她理科成绩差,所以大学才念的中文系。说来全是泪,死去的记忆突然攻击她。
等等,要是照这么说的话,姜岛泽刚开始来这工作当语文老师完全就是在委屈自己啊。毕竟初一没有物理课,于是他选了要求不高的语文来过渡?
他是被迫转型的。就像一只鸟被关在错误的笼子里,现在终于要挣脱了。
但这只是她的猜想,感觉也能说通,迟早的事。温晚池更沮丧了,来得太快了吧!
抓耳挠腮。
“别只找我,”她决绝地说,“你要先征求下大家的意见。”
“你这样私下交接对他们太不公平了。”
不能答应,温晚池想了很久,答应了就回不到从前了!她下意识脱口而出。
“……”姜岛泽听后垂下眼眸,似乎在思考,认同她的说法,“说的也是,是我欠考虑了,下周我会开组会好好说明的。”
完后,他仰头将剩余的咖啡一饮而尽,易拉罐身被捏得不成样子。
一坨废铁。
他原本希望她欣然接受,证明他是对的。但她却用讽刺和冷漠回应,让他感到自己的成全毫无价值。
挫败感瞬间涌上心头。
她不需要。
她拒绝他了。
“对不起,浪费了你半小时。”
他从长椅上站起身,随手将扭曲变形的空罐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砸下去的力度很大,“哐当”一声,头也不回,没有一句道别,像在赌气。
他走远了,天也已经黑了。
望着那片天,她莫名有种想哭的冲动。
凭什么啊?凭什么他可以擅自离自己远去?凭什么还在发气?凭什么要对自己甩脸色?
真是自作多情,人家根本就不需要她的“拯救”,简直太可笑了!自我感动什么呢?姜岛泽根本没把她的帮助当回事,就算没有她,他照样也能活得好好的。
去到那个没有她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