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莫心軟(H)(1/2)

宋楚楚一瞬都不敢停。若王爷发现她跑了,定会派人追。

她心中乱如麻线,明知这一走,是违了他的话,犯了他的禁,可她等了太久——

探子迟迟未回,她日日守着,却不见隻言片语的回音。

她实在等不了了,必须见上爹爹一面。

幸好,这匹马是王爷亲自挑给她的。

西域良驹,步稳如风,奔行至今气息未乱——这一刻,她竟靠着湘阳王的心意,去违背他的命令。

她指节发白,紧握韁绳,风声呼啸过耳。

她不敢想,湘阳王发现她私自奔向洛川,会有多震怒。

宋楚楚日夜兼程,因怕未见上永寧侯一面便被抓回王府,几乎不停歇,不入驛站,不宿夜,只在路边草草餵马、润喉,即上马再奔,不到四日,已奔抵洛川。

虽未知永寧侯究竟落脚何处,但她记得,洛川有位梁叔,是父亲昔日旧部。她年幼时曾随父来过一趟,对那宅门尚有几分印象。

此刻的她,已近极限。

发髻早被夜风吹得松乱,一缕缕发丝贴在额侧与颈边,乱中带汗。身上一袭石蓝色骑袍,如今佈满尘灰与泥泞,裙摆边角早被野草划破数道,掛着枯叶与泥点。

腰间那条九节鞭,一路上未曾用过半次,此刻仍牢牢掛在侧腰,随着她一个踉蹌微微撞击着髖骨。她心中庆幸,自己运气还不算太差,路上没遇上歹人,否则这点气力,怕连自保都难。

下马时,她双腿打颤,左腿一拐一拐地走着,步伐艰难却不敢停。

左颧骨上一片深紫的擦伤,映在原本白皙嫩滑的脸庞上,竟有几分狰狞。她却浑然不顾,只觉眼前景象浮动,耳边嗡鸣一片。

她叩门时,手都在抖。

过了数息,门内传来脚步声,一名身穿便服的年轻男子探身开门。

他一抬眼,正好与门前那道风尘僕僕的身影对上,神色骤变,脱口惊呼:「宋姑娘?」

宋楚楚看清来人,只吐出一句:「陈大哥……」便脚下一软,眼前一黑。

「宋姑娘!」男子惊愕之馀,立刻上前,双臂一揽,将她稳稳接住,随即抱起她,快步衝入宅内。

厢房内灯火柔和。

宋楚楚静静地躺在软榻上,眉头微蹙,气息紊乱,似仍未从高烧中退下。榻边坐着一名身影挺拔的中年男子,正是永寧侯,面色凝重地望着她苍白的小脸。

他一身便服,肩背挺拔,额头几道深刻皱纹在灯下愈发显眼,原本威严的面容此刻却隐隐透出几分疲色与担忧。

大夫敛袖后退半步,拱手低声道:「侯爷,姑娘是染了风寒,又劳累过度,导致高热不退,身体极度虚弱。」

他顿了顿,又道:「脸颊与左腿皆有擦伤,应是堕过马所致,幸而仅是皮外之伤,无碍骨筋。我这便开些风寒与寧神之药,并配上药膏替她敷治伤口。眼下最要紧的,是静养与补气,待热退之后,再行调理元气。」

语毕,他便转身吩咐门外伺候的军中小将:「先去熬药,半个时辰后送来。」

大夫退下后,屋中只馀二人。

宋楚楚脸颊仍泛着病中潮红,不知过了多久,睫羽微颤,似是醒转。

她喉间一声低低的唤:「……爹爹?」

永寧侯立时俯身,声音压低几分:「我在。楚楚,你觉得如何?可有哪里不适?」

她眨了眨眼,眼神还未聚焦,仍浅浅一笑,语气虚弱而迷茫:「您……您生病了吗?」

永寧侯眉头一皱:「我没有生病。」

他顿了顿,目光沉了几分,语气亦转为凝重:「楚楚,你怎么就自己跑来了?王爷……可知道你在这里?」

宋楚楚怔了一瞬,眼神飘忽,低声道:「我……听说爹爹重病……实在担心,才……才偷偷跑出来的。」

「你——」永寧侯面色骤变,压低声音道:

「一个女孩子家,竟敢单身上路?你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

他抬手指了指她腿上的伤,语气虽重,却已透着压抑的怒与心疼:

「看看,摔成这样子,还有脸说是为了我?你以为我是让你这般任性来孝顺的吗?」

宋楚楚眼眶泛红,唇颤了颤,终究没说出话来,只将脸埋进了被褥中。

此时,门外传来轻叩声。方才替宋楚楚开门的年轻小将推门而入,手中托盘上摆着一碗热腾腾的汤药与一罐细瓷药膏。

「侯爷,药熬好了,这是伤药,一併送来了。」

永寧侯接过药,声音终于缓下来:「来,楚楚,先喝药。」

他半扶着她坐起,将汤药一勺一勺餵到她唇边。

宋楚楚眼皮沉重,靠在他怀中,勉力张口吞下,苦涩入喉,却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安静地喝完。

永寧侯将她重新放回榻上,替她掖了掖被角,目光久久不曾移开。

「爹爹……见到您,真好。」

「傻丫头,快休息。」

不多时,她便又沉沉睡去,呼吸平稳了些,脸上的苍白与疲惫仍未褪去,却终于没了初时那般惊惧。

永寧侯刚揭开药罐,指尖尚未蘸上药膏,门外便传来下人压低的通传声音:

「侯爷,湘阳王到了。」

他眉头一动,竟亲自追来了?

旋即将药罐顺手递给一旁立着的年轻小将,起身整了整衣襟,语声沉稳:「我去迎驾。」

穿过廊下微风,庭院中脚步声仓皇未止。

远远便见湘阳王踏入宅门,眉目冷峻如昔,然双目通红,佈满血丝,眼底沉沉浮着一层阴影。纵使步履沉稳、目光如刃,整个人却像是硬撑着精神,浑身藏着逼人的怒与倦。

他似只扫了一眼便已洞悉一切:「她在哪?」

永寧侯拱手行礼,声音沉稳:「老臣参见王爷,王爷请随老臣来。」

湘阳王神色阴沉,随永寧侯穿过廊道与院落,一路踏入后院厢房。

庭中静极,唯风过竹影轻摇。推门一瞬,温润灯光洒落榻前,一抹纤弱身影映入眼底——

宋楚楚安静地躺在榻上,眉头微蹙,面色苍白,左侧颧骨一片深紫,在白皙肤色上尤为刺目。她半边脸埋在被褥间,身子蜷缩,发丝凌乱,透着说不出的疲惫与狼狈。

而她身侧,一名年轻男子正执着一柄细长小勺,舀起药膏,动作小心翼翼地替她上药。男子身子微倾,竟靠得颇近,气息几乎落在她脸旁。

湘阳王脚步顿住,眼底霎时浮上一抹森冷。

男子察觉有人临近,立刻起身行礼,声音不疾不徐:「下官参见王爷。」

湘阳王只冷冷地「嗯」了一声,便抬步走向榻前,在她身侧坐下。

男子连忙退了几步,低头将药膏放下,站至一旁。

湘阳王垂眸看着榻上的宋楚楚。她依旧沉沉昏睡着,眉心紧蹙,额际微湿,似还陷在病热未清的迷梦之中。他沉默了一瞬,才开口:

「她怎么样了?」

年轻小将闻声应道:「回王爷,大夫说宋姑娘——」

湘阳王声音冷下来:「宋娘子。」

小将神情一震,忙更正:「是。回王爷,大夫说宋娘子染了风寒,兼之过于劳累,又似是途中堕过马,脸上与左腿皆有擦伤,所幸无碍骨筋……眼下需静养几日,服药调理。」

此时永寧侯开口道:「陈易,且先退下吧。」

年轻小将拱手应道:「是。」遂无声退下。

厢房内,唯馀她的主君与父亲。

湘阳王拾起药膏,俯身将药细细涂抹在她脸上的伤处。那道擦伤尚未结痂,映在她娇美的脸庞上,触目惊心。

——竟然堕马了?

亲王眉头紧蹙,心头翻涌的,是压不住的怒意与心疼。指间力道不觉失控——

「咔」一声轻响,药瓶在他掌中碎裂,尖锐瓷片划破掌心,渗出一线鲜红。

永寧侯见状,刚欲上前:「王爷——」

他却声音冷定如常,轻甩了甩手中碎瓷,低声道:「无碍。待会儿让大夫重新奉上一瓶药。」

永寧侯于榻前负手而立,垂目望着宋楚楚苍白的面容,良久,才低声叹了口气,似是斟酌再叁,终于开口:

「王爷,楚楚既已入了王府,便是王府中人。」

他顿了顿,语气添上了一份隐忍:「老臣不求她尊贵荣宠,只求她一世安稳,平平无虞。王府规矩森严,怎会让一个小女子,独身奔行至洛川?」

湘阳王脸色微变,指节紧握,掌心传来一阵刺痛。

是谁宠得她胆大妄为?是谁教得她一身翻墙、使鞭的本领?

慈父被永寧侯当了,纵得女儿无法无天,现在却要他来当那个严夫,罚得她跪、罚得她哭,罚得她连口水都不敢喝……这样才算好?

这天下的理真被这父女说尽了。

可当他的目光落在宋楚楚青紫的脸颊时,心头还是被那份心疼和愧疚掐得闷痛难当,难以呼吸。

他既知她已被宠坏,他便应教得更狠,看得更紧。

片刻后,他终于开口,语气沉而缓:「此次是本王疏忽。本王定会多加管教。」

永寧侯闻言,也低叹了一声:「老臣又何尝不知……这女儿难管,性子又倔。是老臣多年溺爱之过。还请王爷,该罚便罚,千万莫学老臣——心太软。」

亲王哑声道:「侯爷放心。她犯的是王府之禁——本王定不心软。」他扫了榻上一眼:「既然侯爷在此仍有军务,本王便先带楚楚回府。」

他略一顿,声线转为低缓:「本王此行轻骑随行,便留一半于此,供侯爷调遣,以备不时之需。」

永寧侯闻言微怔,旋即拱手行礼,声音低沉而稳:

「多谢王爷垂念军机,老臣铭感五内。」

湘阳王抱着她出了厢房,穿过侧院,往后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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