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那院子灰墙斑驳,木门常年泛着潮湿的深褐色,推开时总会吱呀作响。
&esp;&esp;母亲沉芳宁在离婚后不久便嫁入了显赫的林家,将他们兄妹留给了年迈的奶奶,仿佛甩掉了两个不必要的包袱。
&esp;&esp;夏天是记忆里最鲜明的季节。
&esp;&esp;知了在院外高大的槐树上没完没了地嘶鸣,阳光透过繁密的枝叶,在泥地上投下斑驳破碎的光影。
&esp;&esp;屋里闷热得像蒸笼,只有一台老旧的吊扇吱呀呀地转着,搅动黏稠的空气。
&esp;&esp;“小连,走了。”
&esp;&esp;少年清越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esp;&esp;沉楚连抬头望去。
&esp;&esp;十四岁的沉辞斜倚在老旧的门框上。
&esp;&esp;身形已然有了抽枝拔节般的清瘦挺拔,却尚未完全长开,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单薄感。
&esp;&esp;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浅灰色旧t恤,领口有些松垮,袖口边缘磨损得起了毛边,却异常干净,散发着一股被阳光晒过的、淡淡的肥皂清香。
&esp;&esp;与他身后院子里蓬勃生长、略显野性的杂草气息混杂在一起。
&esp;&esp;沉楚连看向他身后两根长长的竹竿,顶端缠着粘稠的面筋。
&esp;&esp;“发什么呆?再晚,好位置都被隔壁二毛他们占光了。”
&esp;&esp;他见她愣神,嘴角那点天然的笑意加深了些,声音里带着轻松的调侃,目光却始终耐心地停驻在她身上。
&esp;&esp;沉楚连被哥哥的声音唤回神,脸颊微微发热。
&esp;&esp;慌忙从老旧的小竹凳上站起来。
&esp;&esp;凳子腿与不平整的地面摩擦,发出“刺啦”一声轻响。
&esp;&esp;“来了来了!”她应着,几步就蹿到了门口,站到沉辞身边。
&esp;&esp;离得近了,沉辞自然地伸出手,将她有些散乱的鬓发往耳后捋了捋。
&esp;&esp;指尖不经意触到她的耳廓,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略显粗糙的温热触感。
&esp;&esp;“头发都粘在脖子上了,也不嫌热。”
&esp;&esp;他的语气里没有责备,只有一种近乎本能的关照。
&esp;&esp;说完,他很自然地将其中一根细竹竿递给她,
&esp;&esp;“拿稳了。”
&esp;&esp;竹竿入手光滑,显然被他仔细打磨过,怕竹刺扎到她的手。
&esp;&esp;“今天我们去河边那几棵大柳树那儿,”
&esp;&esp;沉辞一边说着,一边很自然地走在她外侧,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巷口偶然经过的自行车扬起的细小尘土。
&esp;&esp;“那边的蝉又大又笨,肯定比槐树上的好抓。”
&esp;&esp;“嗯!”沉楚连跟紧他的步伐,塑料凉鞋踩在发烫的青石板上,发出啪嗒啪嗒的轻响。
&esp;&esp;河边的几棵老柳树果然如沉辞所料,是蝉聚集的“宝地”。
&esp;&esp;粗壮的枝条婀娜地垂向水面,浓密的树荫下显得比别处凉爽许多。
&esp;&esp;已经能看到几个半大孩子的身影在树下晃动,仰着头,举着竿子。
&esp;&esp;他带着她绕到稍远一点的一棵柳树下,这里孩子少些,但蝉鸣声同样热烈。
&esp;&esp;他停下脚步,仰起头,侧耳倾听片刻,深邃的眼眸微微眯起,阳光透过柳叶的缝隙,在他肌肤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esp;&esp;他的目光扫过树冠,用竹竿极轻地指了一个方向。
&esp;&esp;“看到那根树枝没有?”
&esp;&esp;声音压低,渗入轰鸣的蝉声里,清晰地传入她耳中。
&esp;&esp;“那只,叫得最响那个。”
&esp;&esp;沉楚连顺着望去,果然看到一只硕大正伏在树枝上,腹部随着鸣叫剧烈地颤动着。
&esp;&esp;找到了。伏在树枝上。腹部剧烈颤动。发出刺耳的、永无止境的嘶鸣。
&esp;&esp;“手要稳。心要静。”
&esp;&esp;他的声音在旁边,定住她微微发抖的手腕。
&esp;&esp;竹竿缓缓举起。顶端的面筋颤抖着,靠近,再靠近。
&esp;&esp;世界收缩。只剩下那一点震颤的薄翼。
&esp;&esp;按下去!
&esp;&esp;吱——!
&esp;&esp;一声尖锐扭曲的嘶鸣!翅膀被粘住,随即是剧烈地扑腾。
&esp;&esp;成功的喜悦像电流窜过四肢百骸。
&esp;&esp;“成功了!哥!我抓到了!”
&esp;&esp;声音脱口而出。兴奋。颤抖。
&esp;&esp;他过来。手指灵巧地解开纠缠。将那只仍在痉挛的蝉放入她腰间的布袋。
&esp;&esp;脆弱的翼,生命的挣扎,透过布袋传递到皮肤上。
&esp;&esp;“做得不错。”
&esp;&esp;他説。嘴角弯着。目光里有赞许。
&esp;&esp;三个字轻飘飘的。
&esp;&esp;却重重落下,砸进心里开出花来。
&esp;&esp;……
&esp;&esp;这些天,沉楚连的脑海总是不由自主地沉入往日的河流。
&esp;&esp;那些记忆的碎片,成为她唯一能视见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