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楚楚睁眼时,映入眼帘的是一方陌生的榻顶。
她怔了怔,试图撑起身子,却觉浑身无力,四肢软得像水做的。身上穿着乾净的中衣,似有人曾为她梳洗过。
这里不是梁宅。她对眼前这间厢房毫无记忆。
方欲下榻,左腿摔伤处忽地一阵钝痛,使她不由轻蹙眉头,只得拐行几步至案前坐下。她端起一盏凉茶,慢慢润了润乾涩的喉咙。
此时,门扉轻响,一名陌生侍女捧着托盘进来,行了一礼,恭谨道:
「宋娘子,您醒了。」
她将托盘轻置于案上,低头补上一句:「王爷有令,请娘子用膳、服药。」
盘中是温热的清粥,以及两盏汤药。
宋楚楚目光一转,落在那汤药上,又抬眼望向那侍女,眉间微蹙:「这是哪里?你是谁?」
那侍女垂首福身,语气温婉:「回娘子,此地是距洛川二十里的驛馆。奴婢名唤小荷,是柳溪县县令府中的女侍。昨夜王爷遣人传话,言娘子身子不便,需借一人照料,周大人不敢怠慢,便差了奴婢来此侍候。」
宋楚楚望着药碗半晌,喉头微动,终于轻声问道:
「王爷呢?」
「王爷也在此处,只是另住厢房。」
宋楚楚指尖一颤,捧着药盏的手略微一紧。
「他……可有说,何时见我?」
小荷似有些迟疑,才答道:「王爷未曾吩咐。」
她捧起药碗,啜了一口,苦意入口即化,熟悉的涩味在舌根泛开,心中一震,忽地抬眸问道:
「这是……?」
小荷垂首答道:「回娘子,一碗是驱寒汤药,另一碗……是避子汤。王爷有令,两碗都须饮尽。」
那一瞬,宋楚楚只觉胸口像被什么重物压住,喉间泛苦,唇畔也泛苦。她低头望着那碗药,半晌未语。
宋楚楚抿了抿唇,声音微哑:「我……我想见王爷。」
小荷垂首跪下,声音轻轻道:「王爷有言,非召不见。请娘子恕罪。」
宋楚楚一怔,心口像被一根针狠狠刺进去,偏还不让她喊疼,只能死死压着。
她喉间发涩,眼底浮现些模糊的画面——昨夜,他的声音、动作彷彿很温柔。
她不确定那是否真实,还是病热之中的一场梦。
眼泪忽然就落下来了,啪嗒啪嗒,砸在药碗边沿,无声无息。她倔强地侧过脸,胡乱一抹,把泪水抹去。
她不说话,只垂眸低头,将药碗端起,一口一口喝完。汤药苦得几乎令她作呕,她却连眉头都不敢皱。
喝完之后,她望着那碗粥,低声说:「我……不太饿。」
小荷沉默了一下,才低声开口:「王爷吩咐,都得吃完,才能上路。」
宋楚楚指尖一紧,盯着那碗清粥看了好久,像是在等某人改变心意、推门而入,说:「楚楚,不必勉强。」
可门始终没开。
她终于垂下眼睫,轻声应了一句:「……好。」
小荷扶她上了马车。车内铺设得极是舒适,软榻绵毯、香囊暖炉俱备,显然是出行前早有准备的。但宋楚楚心里却空落得很。
车门关起来时,她隐约听见另一辆马车的声音,耳熟。
她撩起车帘一角,看见前方那辆深色马车稳稳行驶,一路未曾停歇。帷幕低垂,看不清里头的身影,但她知道——那是湘阳王的车。
他就在前方,就在一车之隔。
可一整日,她望断了帘外风景,却没能等到那人回身。
马蹄轻响中,宋楚楚只觉身体发冷,心也凉了一截。
中途歇脚时,小荷进来,端上新的汤药与热食,柔声道:「娘子,请用膳。王爷有令,得吃些才好上路。」
她低头看着那碗汤药,无声地接过,一口一口喝下去。苦意未散,眼眶又是一阵发热。
这夜,宿于新驛。
小荷打着灯笼引她入内,恭敬道:「王爷有令,娘子今夜不得离开厢房。如有所需,吩咐奴婢便是。」
厢中温暖如春,火盆早已点起,香气微瀰。小荷手脚俐落地替她拭洗身子,换上柔软素色的寝衣,又细细为她梳了头,编了鬓,指间力道轻柔,极尽体贴。
桌上早有热食与汤药,摆得整整齐齐。
唯独……湘阳王,始终未至。
宋楚楚独自坐在烛影斑斕的榻前,望着窗外静夜,指尖拢着衣襟。
她是那样的习惯他的怒、他的骂、他的罚。
可这般安静的冷漠,才教人最难捱。
她低声问小荷:「王爷……今夜不来吗?」
小荷垂首回道:「王爷在别的厢房歇息,并无传唤娘子的意思。」
宋楚楚垂下眸,指尖轻轻摩挲着衣袖,半晌未语,只淡淡道:「知道了。」
她照例喝完了药,吃了一些晚膳,便早早躺下。
可这一夜,灯未熄,她也未眠。
这数日,日復一日皆如一式:
马车依时啟程,驛站按点投宿。她的饮食汤药皆由小荷亲自照应,从未怠慢;每日替她梳妆更衣、擦药、沐手拭足,妥贴如常。
只是——
湘阳王从未出现。
她偶尔从窗缝望见前头那辆素黑马车,低调无纹,却怎么也看不见那车窗后的身影;到了驛站,也从未步入过她的厢房一步。
她哭了好几日。